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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章 第四章紙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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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章 第四章紙鳶

喻良臣回了府,他是外男,雖是太子伴讀卻也不能留宿宮中。

喻家的宅院並不在宮城附近,喻覺在上京不過是個五品的鴻臚寺卿,祖上也沒有多少家底,置辦這樣一處宅院已是不易。

故而喻良臣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門,回府之時也已是華燈高掛。

小廝畢臺替他掛好披風,又去撥了撥爐子裏的炭,水是熱了,可這屋裏的異味久久不散,實在嗆人。

“熄了吧。”喻良臣換下外衣,神色平靜。畢臺卻是氣不過,咬牙道:“這月的月錢又少了,分來的炭更是次等貨,煙味這麽大,如何能在屋裏用!”

“雖說已是開春,可這倒春寒也甚是厲害,咱又沒多餘的銀錢買好炭,若是公子凍出個好歹,怕是更要稱了那毒婦的意!”

說罷畢臺又覺得這話不吉利,連“呸”了好幾聲。

喻府的主母陳氏是個慣會做戲的,外人面前總念叨庶子,說他可憐,小小年紀就沒了親娘,她便多偏疼些。背地裏又是另一副嘴臉,克扣用度不說,挨打罰跪都是常有的事。

畢臺私心覺得,公子能平安長到現在,實屬不易。

恰好喻覺身邊的人來,說是請喻良臣過去。

喻良臣聞言換了另外一件常服,看起來比原先那件還要新上幾分。

喻覺是喻家三代獨苗,到他娶妻生子時亦是子嗣不豐,好在他還算爭氣,考中之後一路有驚無險,到如今也算坐穩了鴻臚寺卿的位子。

喻家老太爺還在世時,對喻覺猶為嚴厲,唯一松口的那次,就是讓喻良臣這個外室之子進門。倒不是喻覺有多看中這個外室子,實在是喻家的嫡長子爛泥扶不上墻,府中妻妾又多年未有所出。

老太爺唯恐喻家就此沒落,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允了喻良臣認祖歸宗。

這一遭,也切切實實戳了陳氏的心窩肺管子,明裏暗裏地與喻良臣過不去。

只是現在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喻良臣是喻家頭一個入宮做伴讀的,還是太子伴讀,這樣的榮寵,叫喻覺又喜又憂,每隔一段時日就要叫喻良臣過來回話,卻從不記得,這個時辰喻良臣還未用飯,甚至連熱茶都不一定能喝上一口。

“近日如何?與宮裏的貴人們可還相處融洽?”

喻良臣自然沒提聖上最寵愛的昭明公主對他頗有敵意,只道:“聖上有意讓幾位公主一同入學。”

喻覺有些驚訝,大齊的民風雖不死板,不反對女子入學,但文殊閣一直是培養未來天子和朝中重臣的緊要之地,讓公主們一同入學,還是頭一回。

“既是如此,你愈發要處事小心,公主們個個嬌貴,切不可得罪唐突了。”

喻良臣應下。

“你素來穩得住,為父很是放心。”喻覺滿意地看著他這個次子,他很有一身讀書人的氣度,這麽垂首而立就透出一股子雪松雲杉的清貴。

有時候,喻覺甚至覺著他長得與自己並不十分肖似,許是像他那個娘吧。喻覺依稀記得,喻良臣的生母是個江南女子,生得溫婉秀麗,可具體是個什麽模樣,喻覺卻想不起來了。本就是一段露水情緣,若非有他的信物作憑,喻覺怕是早將這一樁拋諸腦後。

“天色不早了,回去歇著吧。”

喻良臣告退,行禮之時手臂前推,露出一截腕骨。

喻覺看到卻忍不住蹙眉:“這衣裳有些小了,怎不做件新的?穿到貴人跟前豈不丟了喻府顏面。”

喻良臣頓了頓方道:“入宮的衣衫我找人訂了時興的,父親放心。”

喻覺又看了一眼,將那句“怎不叫府裏去做”給咽了回去,喻良臣身上這件,瞧著也不像是舊衣,喻覺稍稍一想便知道了是怎麽回事,臉色頓時沈了幾分,卻又無甚臉面當著喻良臣的面發作,只先揮手讓他退下。

待人走後,喻覺方冷著臉沖到後院,一見到陳氏便劈頭蓋臉道:“往日裏你如何對待良臣我都不曾說你,可眼下是個什麽情狀?良臣已然入了貴人的眼,出入宮廷都是我們喻家的臉面,府裏給他做的衣裳都不合身,還要他自己貼錢去外頭訂,若是讓旁人知曉,你讓人怎麽看我們喻家!”

原本陳氏還高興老爺今日來了她這兒,孰料都沒來得及請安就遭了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,陳氏的火氣上來,平日裏裝出的雍容大度如何撐得住,只尖著嗓子道:“良臣良臣,老爺如今倒是寶貝得緊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喻家嫡子呢!”

“難道不是?”喻覺怒道,“他已然記到你的名下,自然也算是喻家嫡子。”

一提起這事陳氏便要跳腳,自那小子不知走了什麽運得了盧太傅青眼,喻家的老太爺就跟中了邪似的,病終之前還撐著口氣,非要讓他記到自己名下。

“區區一個外室子,生母還是個下賤的歌姬,如今倒成了喻家的貴人了!老爺,我才是這喻府的大夫人,深兒才是喻府的嫡長子,可眼下這喻家還有我們母子的容身之地嗎?”

“你簡直不可理喻!”喻覺氣結,不想再同她吵下去,只冷聲道,“我警告你,收起你那些小心思,不許再苛待良臣,他生母之事更是一個字都不許再提!我官至五品已是到了頭,喻家往後少不得要仰仗良臣,你若不想晚年淒涼,不想你那寶貝兒子受苦,就給我收斂些!”

喻覺甩袖便走,當夜宿在了妾室房裏,氣得陳氏摔了一整套的玉荷茶盞。

然氣歸氣,陳氏還是咬著牙命人給喻良臣裁制新衣,又添了不少東西過去。她與喻覺夫妻多年,知道他把喻家臉面看得比什麽都重,話都說到這個份上,她若不照做,只怕這喻府當真再無她的容身之地。

另一廂,小廝畢臺看著新送來的銀炭樂得合不攏嘴:“還是公子厲害,出去一趟便叫陳氏把東西都吐了出來,這下好了,不但銀子有了,夜裏還有爐子暖手呢。”

喻良臣應了一聲,並未多言。其實這些年,他已將身子養好許多,也早已習慣冷湯寒衾,內宅這些事,本不夠他放在心上。然如今局勢有變,他不能有絲毫分心,陳氏的手段雖不入流,卻如蒼蠅一般令他生惡,他便故意換了看著尚新卻不合身的常服,剩下的事自有喻覺出面。

喻良臣壓下眸中厭色,更衣就寢。他不喜長夜,床前總會留一盞燭火,喻良臣闔眼不久,就知道自己再度入了夢。

夢裏依舊沒有公主入學文殊閣一事,他下學後,徑直往西側的宮門去。

昭明公主就等在他出宮的必經之路上。

她手裏的紙鳶松了線,火紅的鳳凰紙鳶像著了火的落日,砸在他的身側。

“喻良臣!”她又喊他的名字,“我的紙鳶掉啦。”

他拾起紙鳶,恭敬送還。容姒卻不接,只看著他道:“你一直不曾擡頭,是怕本宮嗎?”

“不敢冒犯公主。”

“看一眼便算是冒犯了?”她輕笑,逗弄貓兒一般,“自你方才從那走來,本宮就一直看著你,可算是冒犯了你?”

喻良臣依舊低頭斂目,只瞧見紙鳶的織帶纏上公主裙裾,紅得似要將裙擺都燒起來,那樣直白熱烈的紅,刺目得叫人難以招架。

***

容姒照例去鳳儀殿請安,她到時三公主容嵐與六公主容卉已然在了。

“怎麽才來。”

容卉嘟囔了一句,也不同容姒見禮,兀自把玩著腕上的金鈴鐺。她比容姒還要小上一歲,因著年紀最小,也很得聖上疼寵,雖生母位份不高,卻仍事事都要出頭冒尖,尤其愛與容姒相較。

容姒又是個不肯吃虧的,兩人往往一見面,說不上幾句便要掐起來。

“五妹妹。”

三公主容嵐朝她頷首,容姒便也回了禮。與每每裝扮得珠光寶氣的容卉相比,容嵐的穿著顯得尤為素凈,發間只有兩支銀葉簪,耳下一對點翠茉莉花,再沒有其他墜飾。

她與容姒一樣皆是幼年喪母,自小被記在楊嬪名下。楊嬪喜靜,素來不爭不搶,容嵐跟著她,也學了一副安靜性子,平日裏不怎麽打眼。

“小五快來,到母後身邊來。”

韋皇後穿著黑底描鳳的正服,鳳釵斜鬢,不笑時盡顯皇後威儀,然對著容姒時她大多都是笑著的,這一笑便只有溫柔寬和。

容姒迎上前去,坐在了皇後身側。

皇後拉過容姒的手,輕拍道:“這次叫我們小五受委屈了,好在如今真相大白,看宮裏還有哪個敢胡說八道。”

容姒聽出言外之意:“害趙嬪娘娘的人找到了?”

“找到了。”皇後道,“那禦花園裏負責灑掃的小太監吃不住刑,已然招了,是朱翠宮的張貴人。不過如今也稱不上什麽貴人了,聖上一貫仁慈,沒賜死罪,將她幽禁在了閉蕪宮。”

說起這位張貴人,容姒倒也有些印象,聽說她會分辨穴位,舒筋活血的指上功夫很是了得,前段時日正得盛寵,然行事囂張跋扈,比起以前的容姒來也不遑多讓。

這樣的一個人,或許有謀害皇嗣的膽量,可事後竟還有刻意散播謠言,栽贓給她的心思麽?

即便不這樣做,以當時的情景,趙嬪小產一事怎麽看也與她脫不了幹系。

可多了謠言這步,就讓容姒覺著,張貴人更像是沖著她來的。

這邏輯不通,容姒尚有疑慮,然未經佐證,此事也只能先按下不提。

“之前總聽你誇紫英紮紙鳶的手藝好,母後特地吩咐她給你們多紮了幾個,明日官家小姐們進宮,你們年輕小姑娘們好好耍耍,若是合了眼緣,正好留下來同你們一起上文殊閣,讀書習字也有個伴。”

宮人入內,領頭的紫英徑直走到容姒身前,她手裏的這只紙鳶最是精致好看,鳳凰鳥羽纖毫畢現,火紅的染色似落日流霞,濃釅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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